阿复的环髻

人生碌碌 竞短论长 却不道荣枯有数 得失难量

【峰复】江海寄余生(十五)

第十五章


只见窗外长廊之上,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拿着一把扫帚,正在弓身扫地。这僧人年纪不少,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,行动迟缓,有气没力,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。


萧峰等四人皆走向窗边往外看去,唯有慕容复愣在原地,还未从慕容博那番话中挣脱出来,他怎么也想不出来,他敬重敬爱的父亲有一天竟然可以将他当做交换条件,甚至将他舍弃。


他看着萧峰向扫地僧下跪求他救治自己的父亲,这才将注意力转向扫地僧那边,只听那僧人道,“慕容居士在此待了二十余年,起初只是一年偶尔来个几回,后来便如同没了牵挂,一心扑在武学经书上了。”


慕容复听闻此言,只觉浑身冰凉。十年前慕容博逼着他发毒誓他不肯,慕容博便在祖宗牌位前自尽谢罪,他自此无一日安宁,认为是自己不孝让父亲失望透顶,甚至连萧峰也躲着不见。可原来,一切都是算计好的。



“复儿,咱们走。”慕容博见此事商议不成,也没有必要在此浪费时间了。萧峰喝道:“你就想走?天下有这等便宜事?”呼的一掌,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“见龙在田”,向慕容博猛击过去。慕容博左手一指,凝运功力,将他掌力化去。此时萧远山也加入了战局,“杀妻之仇今日就在此了结了吧!”

慕容复见他父子二人要一齐发难,挡在慕容博身前,“你们若要报仇,便冲着我来,父债子偿。”萧峰怒道,“你让开!你这般对他,他只把你当做复国的筹码!”慕容复垂下眼眸,不敢看他,只呐呐道,“可他毕竟是我爹爹…”

“阿弥陀佛。慕容老施主,有这样孝顺的儿子又何必去追求遥不可及的东西。”那老僧又道,“萧老施主,你如不见慕容老施主死于非命,难消心头大恨?”萧远山道:“正是。老夫三十年来,心头日思夜想,便只这一桩血海深恨。”


那老僧点头道:“那也容易。”缓步向前,伸出一掌,拍向慕容博头顶。慕容博全身一震,登时气绝,向后便倒。慕容复大惊,抢上扶住,叫道:“爹爹,爹爹!”但见父亲嘴眼俱闭,鼻孔中已无出气,忙伸手到他心口一摸,心跳亦已停止。


“萧施主,如此你可满意了?”那老僧转向萧远山,淡淡的道。

突然之间,数十年来恨之切齿的大仇人,死在自己面前,按理说该当十分快意,但内心中却实是说不出的寂寞凄凉。那老僧又道,“如今慕容少侠伤痛父亲之死,定要找老衲和你报仇。冤冤相报何时了,不如罪孽都归于我罢!”只听波的一声轻响,已击中了萧远山的顶门。


萧峰一呆之下,过去扶住父亲,但见他呼吸停闭,心不再跳,已然气绝身亡,一时悲痛填膺,浑没了主意。


那老僧道:“是时候了,该当走啦!”右手抓住萧远山尸身的后领,左手抓住慕容博尸身的后领,迈开大步,竟如凌虚而行一般,走了几步,便跨出了窗子。


萧峰立刻运起轻功就要去追,突然想起什么,扭头看向慕容复。只见慕容复怔愣在那里,手指抓着包袱系在胸前的结,微微泛白。萧峰正要出声喊他,他好似才反应过来什么,从楼梯下去追那扫地僧了。


慕容复赶到之时,只见慕容博和萧远山二人竟已无恙。慕容博的声音缓缓传来,“庶民如尘土,帝王亦如尘土。大燕不复国是空,复国亦空。”

老僧接着为众人妙解佛义,萧峰和寺内众僧皆跪了下来。唯有慕容复,孤身一人站在芦花丛中,几缕碎发随风飘荡着。“大燕不复国是空,复国亦空。”慕容复喃喃道,“那我呢?我活这二十多年又算什么呢?这十余年的筹谋又算什么呢?不过是笑话一场?”


他看着父亲的背影,他的父亲又一次将他丢下。世人只知道慕容复在江湖中风光无限,可谁又知道他独自背负着慕容家的复国大业踽踽独行如履薄冰。


恍惚之中,他的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许多东西,他看见了落满余晖,暮色沉沉的洛阳灯市,看见萧峰对着他满怀情意的温柔眼神,看见萧峰被父亲打伤在地自己被迫立誓,看见永乐城一战死在战场上的无数将士。

最后画面定格,他和萧峰却已是殊途陌路。


慕容复此刻万念俱灰,片刻也不想多待。他强撑了许久,如今意识已是昏昏沉沉。他顺着下山的路,摇摇欲坠的走去,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,只觉喉头一甜,“噗”地一声吐出口血来,终于支撑不住向地下栽去。

“阿复!”萧峰一直注意着慕容复,见他脸色惨白,又知他生性要强,今天却一连遭受打击,萧峰又怜惜又心痛。他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,终于把慕容复牢牢抱在怀里了。


他伸手去搭慕容复的脉,脉象微弱,萧峰只觉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。十年前他搭过慕容复的脉,那时就脉象虚浮紊乱,如今甚至更糟!

“阿复,我带你去找大夫。一定会没事的。”

“阿复,你记不记得,那年我们说要看雪满长安。”


不止是雪满长安,还有江南流水,小桥浮灯。


“阿复,你喜欢下棋,这些年里我磨练了棋艺,只盼能再和你对弈。”


不止是手谈对弈,还有春日踏青,夏夜观星。


“阿复,你说要带我看扬州的明月二十四桥。”


不止是扬州的明月二十四桥,还有洞庭的千里烟波,大漠的落日长河,寒山寺的夜半灯火。


“阿复,我带你去草原上骑马,带你去我的家乡。”


不止是草原上的策马奔腾,还有辽国的大雪无痕,高原上的佛幡猎猎。


“阿复,我向来无惧生死,可是,我怕你有事。”


你该是九州明月,倾世风华。你若不在,如月之陨,玉山倾,天地无声。


萧峰终于能好好打量慕容复的眉眼了,他思念了十余年的人,现在终于抱在了怀里。可是他的阿复,如今已是不省人事。这到底是怎样一场缘分?


“大哥!”段誉先前目睹了两人的父亲出家,又听慕容博说什么大燕复国是空,他自幼饱读诗书,又看慕容氏姓氏,便猜到了七七八八。而今他见慕容复被萧峰抱在怀里的虚弱模样,更是欣喜。若慕容复有事,那他就更有机会和王语嫣在一起。他想着便运起凌波微步,往萧峰这边跑来。

段誉伸出手要探慕容复鼻息,被萧峰侧身避开。

“谁许你碰他?”

“我…”段誉正要说些什么,只听不远处风波恶出声吼道,“萧峰!放下我们公子!”


“这次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再放开他了!”即便他厌恶我,这句话他却是没有说出口的。而后抱着慕容复,就要往山下去。

“萧大王,你若是要报仇,也不该如此趁人之危啊!”王语嫣急道。

“萧峰,你把公子爷放下,咱们和你一较高下!”公冶乾道,说着就要把慕容复从萧峰怀里抢过来。萧峰自然不肯,两方僵持不下。“我是要带他去看大夫!”

“萧大哥!邓大哥!”一声呼喊打破了这僵局。

萧峰远远看见阿朱带着阿紫同一个小和尚。

“是阿朱姐姐和那小和尚!”王语嫣喜道,“那小和尚或许能救表哥!”

等他们过来,阿朱惊到,“公子爷怎么了?”而她身边的阿紫,看到慕容复却有些不好意思,暗想,“这世上当真有这样好看的人啊。”

“哼,怎么了?怕是和萧峰脱不了干系!还在这里假惺惺演好人!”包不同道。

“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?”虚竹有些着急的问。王语嫣听他乐意帮忙甚是高兴,“小师傅,麻烦你为我表哥输些内力护住心脉。”

“我刚刚试过了,一点用处都没有。”萧峰道。

“旁人自是不行,可这位小师傅身负北冥神功,自是可以的。”王语嫣看向虚竹道。

虚竹听她如此说,立刻走到萧峰身旁,探了探慕容复的脉象,拉起他的手尝试给他输送内力。片刻过后,慕容复嘴唇已有血色。

“现下怎么办?公子爷这般根本受不了舟车劳顿。”阿朱问。

“我知道一处僻静所在,我带他去。”萧峰抱着慕容复就走。王语嫣立刻跟了上去。

“他这样抱着咱们公子,这叫什么事啊!”风波恶怒道。

“走,咱们跟着他。”邓百川道。


萧峰抱着慕容复来到自己幼时的家,轻轻地将他放在床上,除了鞋袜,仔细的盖上被子。这一系列动作被王语嫣看在眼里,她皱着眉头,似有不悦。阿紫跑到床边坐下,看着慕容复,“阿朱姐姐,他睡着的样子好像一个漂亮娃娃。”

“你们不要都围着我表哥!我会照顾他。”王语嫣不悦道。

“你真小气,看两眼都不让吗?”阿紫回道。

“阿紫,快别闹了。王姑娘和公子从小青梅竹马,自是和旁人不同的。”阿朱劝道。

“对对对!有些人啊,不要自作多情!”风波恶挑衅的看了看萧峰又看了看段誉。

“我要不去山下请个大夫吧。”虚竹担心道,“要是慕容公子一直昏迷不醒…”虚竹挠挠头,没敢再说下去。

“寻常大夫有什么用?咱们找薛神医去。小师傅,你若没有别的事,能不能…”王语嫣话未说完,就听虚竹道,“能的能的。我会一路护送慕容公子的。”

慕容家的人见他这般,只当他喜欢上了王语嫣,可又碍于有求于他也不好发作。“如此,便多谢小师傅了。”王语嫣道。


其实自初见慕容复,他便心动了。可是月亮就应该在天上吧,虚竹只敢看着,从未妄图摘下。

萧大王就不一样了,阿复十六岁的时候萧大王就吃干抹净了。



到了深夜,慕容复悠悠转醒。他想起身,却被人抱在怀里动弹不得。萧峰本就没敢睡着,如今见慕容复醒了,更是大喜。“阿复!好些了吗?我倒些水给你喝。”说着翻身下床。

慕容复骤然捏紧了手中的床单,咳嗽起来。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,像是玉佩上精心雕刻的脉络。身下的床单被揉出一个个褶皱,恍然之间,竟有种缠绵悱恻的香艳错觉。

咳嗽声没了,粗重的呼吸声却还在。慕容复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,半晌他才勉强起身。

萧峰自外间听见他的咳嗽声赶忙放下茶壶,端了杯水给慕容复。

这样的身体,慕容复早已习惯了。


萧峰上前去扶他,慕容复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好。一番咳嗽下来,慕容复眼角已经绯红,唇如胭脂染色,像是哭过一样。


萧峰将水低至他的唇边,慕容复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。只这一瞬,让他二人有了回到十年前的错觉。“你如果还想报仇。”慕容复顿了顿,“便一掌劈了我,不然,等我死了,可就没这样的机会了。”


“你说什么胡话!”萧峰怒道,“你爹爹做的错事,与你有什么干系?”


沉默了良久,慕容复又道,“阿朱自小养在慕容家,纯真善良,我慕容家的图谋她一无所知。来日你们若成婚…”

萧峰见他越说越离谱,打断道,“我为什么要和她成婚?我当日救她也只是因为她是你的婢女。此外再无其他。你若是厌恶我,我不缠着你便是,何必将旁人强塞于我?”

“我…厌恶你?”慕容复愣愣的瞧着他。

“当年洛阳一别,我去姑苏找你…”萧峰还未说完,慕容复有些惊喜,打断道,“你来找过我?怎么我不知道呢?”萧峰闻言一怔,他竟不知道吗,那那封信…是了,定是有人模仿了他的笔迹,是他爹爹的意思吗。他爹爹不惜诈死也要将复国的重担全都丢给他,而后又将他当做筹码,那么包不同风波恶他们呢,是不是在某些事情上也在诓骗他。


“是,我去找过你。可我太笨了,摸不到去燕子坞的水路。”他将慕容复抱在怀里,亲亲他的额角,“我们和好了,是不是?”

慕容复不答,抬起头吻上了萧峰的嘴唇。萧峰拥着他,在他唇上反复辗转研磨,汲取着属于慕容复的气息。直到慕容复喘不过气来,萧峰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他。


慕容复从萧峰散乱的领口瞧见自己当年给他的玉佩还被他一直戴着,不禁有些动容。萧峰注意到他的目光,微微一笑,“这可是我的宝物,要戴一辈子的。”



“萧大王现在竟变得这般油腔滑调起来了。”说罢便躺下背对着不再理他了。


“诶,我。”萧峰不知自己又哪里说错话了,也不敢再出声扰他,只小心翼翼坐在床边守着,失而复得,也是一件幸事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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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笑死,这跟我原来的思路一点都不一样。我本来准备be往死里虐来着,哪能让他俩和好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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